白塔 ─ 之一
by:鎖鶴
我在一艘小船上醒來,全身溼透,虛冷的我只能用力得縮緊身體,讓四肢不再發抖。
船的四周被茫茫迷霧所圍繞,而船下是暗的幾乎全黑的海水,至於船上,除了我,什麼都沒有,包括船槳,我不知道我在哪裡,不知道之前就這樣漂行了多久,更不知道我還需要漂流多久……
我有點慌,但寒冷的空氣逼著我冷靜,我往四周不停的張望,海上白的像是沒有天空,而海水黑的有如墨水,不,或許不該說那麼純淨,若你仔細瞧,水下潛伏的死白面孔好像永遠都在對你招手。
隨著海中的顏色越來越混濁,我知道我的目的地在逐漸接近,緩緩的,白色的巨塔在我的船前現形,它或許該說是座燈塔,卻自私的不想給予任何亮光,只是安靜地隱身在迷霧中,唯有接近,才回逐漸清晰。
「那個人」就在裡面……
隨著船隻慢慢靠近,我的心裡有點激動,卻被金屬撞擊的聲音嚇了一跳,白塔的大門,正在緩緩開起,像是張開雙手迎接,但黑色的大門是巨爪,而發出鐵鍊齒輪的聲音,更像是警告……
船繼續前進,帶著我進到塔的內部。
幾乎圓形的塔內,一樓,一半是混濁的黑水,一半是雪白的水泥地,而其上放置著幾個書櫃、一些書籍、一把椅子,再往後,是一個通往樓上的階梯。
「看來有不速之客。」
一個青年的聲音在樓上響起,而我的船正好碰撞到水泥地面,在還算空曠的房間裡發出一聲巨響。
「我很抱歉。」我說,但我並不想保持禮貌,「不過我想你知道我會來。」
這時,青年的腳步聲則是響起、停下,我瞪著那座雪白的樓梯,而「那個人」,一身慵懶的將自己掛在黑色的扶手上,醫生的白袍、黑色的褲子,和這裡的一切一樣,只有黑白。
「但我是沒想到你還真的來了。」他說,用著我最不想看到的臉,做著虛假的微笑,「不,或許我該說,你不該來到這裡,這樣可就出不去了。」
「我也沒打算要離開!」我有點生氣,踉蹌地跳下船,將身上黑色的水弄髒在雪白的地面。
「那是我哥哥的臉,在我拿回來之前我不會走的!」
這是我這趟旅途的目的。
說完,我看見他的臉僵硬了一下,然後又笑得更開了,這次,是有點狐疑的笑容。
「這可不容易,」他說,聳了聳肩膀,起身,走下樓梯,「因為我也不知道怎麼做,這或許比殺我還難。」
他輕腳得走到我面前,至少比我高一個頭的個子,卻彎著腰將他的眼睛對上我的雙眼。
「妳可以試試看。」
他笑著說,但我看著他與我哥哥相同的面容上,那雙眼,卻散發著冷冽的光,像是,看見了一個難得一見的稀有獵物……
瞪眼的時間並沒有太久,「那個人」像是笑夠了,率先打破沉默。
「上來吧!我相信他不會讓你一直溼答答的站在這裡……」
說著,他轉過身,自顧自地走上樓,而我看著他的背影,像是看著哥哥……
我知道「那個人」學著他的動作,但儘管他戴著哥哥的臉,我知道他們還是不一樣,我對「那個人」感到氣憤,如果不是他,我根本不需要看著他懷念哥哥……
看著他毫無防備的走上階梯,我也無從選擇只能跟上,「那個人」就這樣帶著我走上二樓,白塔的二樓和我想像中不一樣,那並不是一個尋常的建築,除了隔開一樓的地面,接下來就是旋轉向上、直達塔頂的階梯,以及隨著階梯斜向上排列的一扇扇房門。
「你想做什麼?」我問。
他並沒有在二樓地板上停下,只是直徑地走上往上的樓梯,經過一扇扇門,並在第115號房門前停下。
「喂!我在跟你說─」
「這是你的房間。」他完全無視我的話,但我看著他的表情,卻好像有點不大高興,「我不喜歡外人,但我相信他會好好照顧你的,現在閉嘴,進去。」
我瞪著他,然後是後面的門,沒有門鎖……
「他不會希望我把你鎖在裡面的,」他笑起,似乎為猜到我的心思得意,「不過,如果你希望我把你鎖在裡面的話,我也不介意。」
他知道,我現在沒有反抗的可能性,他要殺了手無寸鐵的我,是易如反掌,但也是如此,我更無法理解他究竟目的何在。
他轉開房門,並做出邀請動作,像是告訴我只能安靜的照做,但在走入房間的那一瞬間,我感覺到他真正的諷刺和深深的無力……
那是,我家、我的房間,床、書櫃、衣櫥、書桌,甚至是窗戶都在我最熟悉的位置……
我知道,他為什麼危險,但不可能想到,我會如此像他買來玩過家家的玩偶……
在房門關上前,我感覺到我整個人隨著地面顫抖,毛孔倒立,後腦卻開始冷卻,而「那個人」正在近乎瘋狂的微笑,聲音卻禮貌得說著:
「請在晚餐前處理掉你身上的髒污,至於乾淨的衣服,你知道的,它們在你的衣櫃裡,其他的,晚上六點我們二樓見。」
門關上的聲音,舉著匕首,恐嚇要殺了我的勇氣,房間,卻只能安靜的默許,震動先毀了我的雙腳。
我呆愣著,好一段時間,只能像個提線木偶,如他所願的洗了澡,換上乾淨的……我的衣服……
沒有一絲不習慣的動作,舉止,卻讓我幾度握不住手上的東西。
所有的熟悉,只侷限在門的這邊,而令一邊的陌生就足以讓一切變得扭曲怪異。
到底是什麼,讓一切必須發生?
我走到書桌前,看著惡夢前的美景。
照片裡,我和哥哥,那個堪稱天真愚蠢的醫生,誰不碰卻碰上了這個惡魔,最後,死的,連張讓人悼念的臉都沒有。
對,就是這個惡魔,奪走了我哥哥的臉,所有可以代表他的一切,然後殘忍的告訴我─
「他會成為他」。
就是這句話,你到底殺了多少人?
拉開書桌的第一個抽屜,我隨意的翻找下,在鐵尺下找到一把美工刀,它就在它該在的位置,不鋒利的刀刃,有卻總比沒有好。
我來到這裡,不是為了成為他的玩偶,更不是任他擺佈,我不能什麼都不做。
小心得把刀藏在身上,我輕手輕腳地推開房門,黑與白的建築立刻印入眼簾,二樓地面除了連著兩個不知道通往哪裡的門,之外就只有擺著的一個餐桌、兩張椅子。旋轉的樓梯依舊安靜,完全沒有看見那個人的身影。
我側過身,悄悄地出了房門,再輕輕的將房門帶上。
115號房門到二樓,只有隔著十五道門,但往上,卻不知道會通向哪裡。
我下了樓梯,走到二樓地面,兩扇門,分別是廚房,和一個簡單的陽台,儘管海上,什麼都看不見。
沒有人。
站在二樓的中心,我往上,看不見二樓的頂部,白色的階梯,疊加著顫抖。
這時,我聽見有個房間,發出了一點磕磕碰碰的聲音。
我想,「那個人」在裡面,我不知道這是第幾個房門,只知道比我的那間更高一點,我輕腳的走上去,門微微的打開。
那是一個女性的房間,裝潢明亮而且顏色溫柔,她應該會是個很會整理家務並且重視布置擺設的年輕女性,但,那是之前,之後的混亂,卻不是我能猜測的……
床上有一些衣服,髒的乾淨的我無法辨識,而漫地撕碎的照片,只看得出她對回憶的絕望。
「那個人」,就身處於這混亂之中,他好似在打掃,但除了將桌面與櫃子上的灰塵擦拭乾淨之外,卻略過了真正混亂的部分,就像那些部分本該存在……
「怎麼?」把毛巾丟進水桶,他終於回頭看向我。
「你就是這樣幫我整理房間的?」我問,虛掩的門被我整個打開,只是握著手中的門把,手卻像黏住了一樣……
「對啊。」他回,然後踮著腳走向床頭,並將床頭的相片拿起來,往地上摔下,用力的讓相框整個摔壞。
我嚇了一跳,不解,但他只是輕笑,「她是這樣摔的。」
然後,他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間,與我擦身而過。
「她死了嗎?」我看著摔碎的相片,那上面應是一家三口的美好,就這樣被無情的摔碎。
「她離開了。」「那個人」走下樓。
沒有關上門的房內,陽光炫耀著窗簾上的斑駁的血漬……
「進來吧!」
沒有人的房間,如今卻像是對我發出邀請,我悄悄得偷看離去的人,像是要求一個默許,但「那個人」連回頭都沒有,我也就吞了口口水,躡手躡腳地踏進另一個人的空間。
「不好意思打擾。」
這是一個糟糕的問候,但我做了,雖然可以見得不會有人回應我,我走到被摔碎的相框旁邊,看清了上面的畫面,我沒猜錯,這是一個美好的畫面,裡面的人物應是一個歡樂的家庭,一對老父母和一個美麗的女士,那位女士看得出來已經不算年輕了,三四十歲有的面容上,卻依舊閃爍著小女孩的天真與快樂。
「我們確實曾經快樂……」
這時,我又聽到人的聲音,應該是個女性。
然而我抬起頭,卻嚇得到退了好幾步,整個胸口被抓緊的感覺,讓我幾乎無法正常呼吸,昏亂的腳步,最後整個人跌坐到地上。
床上,有個人臉!
對,我絕對沒有看錯,這就是照片中女士的臉,我剛剛在門口,根本沒有注意到,那一團衣物裡面有這個房裡最不協調的東西……
「嘔!」
我摀住嘴,胃酸幾乎要湧上咽喉。
眼淚開始充斥我的視線,我開始往回爬,手腳像是扭曲一般的難以活動,磁磚的地面更讓我冰冷和疼痛,但我根本也無法停止,我很害怕,只想立刻離開,而門口就像是施捨一般得對我展開雙臂。
「呼啊!」
我爬出門,腳才開始能夠正常活動,我踉蹌得起身,想往樓下,卻又失力的直接跌坐在樓梯上。
「哈!呼、呼、呼……」
我再也看不見門內,這樣的定格,才總算讓我想起來呼吸,一大把空氣灌進肺裡,我腦袋有些昏眩,但也止不住用力的呼吸……
「你看起來真狼狽。」
這時,我身後傳來「那個人」的聲音,但我卻沒有體力起身看他,隨即我聽到關門聲,與逐漸接近的腳步聲。
「那個人」跨過了被我霸占的階梯,走到我面前。
「可以吃晚餐了。」
他對我笑,像哥哥,也像是對我看到的一切,不以為意。
「你到底,做了什麼?」
緩過呼吸,我問他,這應是其中一個受害的女性,在「那個人」奪走哥哥的臉之前,就已經……
「我沒有做什麼,」他沒有回答我,只是繼續他的話:「可以吃晚餐了,我想妳不會希望吃冷掉的。」
然後,他下了樓,就像嘲笑,笑我現在沒有力氣立刻追上去……
那天晚上,我們一起吃晚餐,「那個人」的廚藝不錯,像我哥哥一樣,擺完盤,還會對我微笑。
一樣的臉,他卻讓我噁心……
「你也對哥哥做了那樣的事嗎?」我忍不住問,但視線已經不能在他身上,我現在只是滿腦子,都是剛剛那僅露出一半的臉……
只有臉。
對,就像他奪走的那樣……只有臉。
他還沒有回答我,只是直徑的走到我對面的位子,輕手的拉開座椅,坐下,像是在等我,眼眶裡灌滿淚水……
「如果妳害怕,為什麼要問?」
他反問我,語氣很溫柔,像是在笑我問了什麼傻話。
「我怎麼可能不問!」而我,憤怒了。
「這是多麼噁心的事!」我拍桌而起,對著他咆哮:「我當然是不希望這種噁心的事情發生在我哥哥身上啊!你這個變態!殺人犯!瘋子!」
「怎麼會做出這種事情,為什麼要做出這種事情?」說著,我開始哭,我不可能忍得住,淚水更不可能止得住……
「因為我想成為他。」
待我哭了,待我開始強迫自己回歸冷靜……
他回答我。
「我只是想成為他,僅此而已。」他看著我,一臉好笑,就好比在告訴我,我才是真正奇怪的人,而我不應該因為這件「小事」而哭……
「只是如此?」我簡直不敢相信,我如今,會親耳聽到他理所當然的回應。
「只是如此……只是如此!你就可以不斷地換人傷害,然後笑著說是因為『想成為他』?連哥哥也……」
我的手握的死緊,想著刀刃就在口袋,好想向前,切下他的臉,告訴他什麼是被奪走臉的痛苦,讓他明白他的一句話對別人是多痛!
但,
我握緊手,讓指甲嵌進肉裡。
我不能這麼做,我不能做出跟他一樣的事情……
「你可曾想過過去那些被你奪走臉的人?他們曾經相信你、幫助你,甚至愛上你,而你卻……」
「是我!」
我以為,這將會我一個人的發洩,但他,突然打斷了我,我終於正視他,「那個人」居然是瞪著我,銳利的目光將刀刃執置我眼前。
「……是我,愛他們。」他說話了,卻像是在指責我的錯誤:
「我愛他們,但往往都是他們傷害了我,然後妄想離開!」
他慘白的臉,像是回憶著真正的痛苦,而不是當時進行一場兇殘的謀殺……
「然後,你殺了他們?」
我問,然後,我居然看見了,如同哥哥的溫柔。
「對啊,」他看著我,痛苦得微笑著。
「我會成為他,然後讓『他』待在這裡。」
說完,「那個人」只是站起身,向海的那扇門,離去。
那天晚上,我一個人坐在餐桌前,其實,我也沒有胃口,只是靜坐在杯盤之前,沉默。
看著那扇只通往海的門,灰濛的天空,似乎還帶著幾道雲爪,揮舞著天,卻沒有抓住他的人影。
起身,我走到一樓,此時大門已深鎖,而當時我乘坐來的小船已不知去向,四周的安靜與潔白,就像我從來沒有出現。
今晚,我坐在一樓的椅子上,手捧哥哥的過去常看的書籍,望著對我張牙舞爪的黑水,試圖將我環抱……
之前為了《白塔》這張圖片寫了文章,一年多的時間,卻一直寫不完,說是坑了嗎,到今日停筆了,老實說還是想寫,也許有一天就完成了也說不定,今天把它PO上來,希望我常想起它,如果有機會督促自己寫完就好了呢……
回顧一下,這也不是什麼特別的作品,好像沒完成似的,就像這篇文章一樣,但說老實話我從做夢到醒來,可是想得很認真的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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