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塔 ─ 之二
by:鎖鶴
隔天,我在我的房間裡醒來。
微風輕撫甚是舒服,但熟悉的天花板卻讓我愕然起身,不顧身著睡衣,我匆匆地走到門口,打開門,讓眼前的淨白,重擊我的胸口。
我還在這裡,困在這雪白的衝動……
「你醒了啊!」
二樓,「那個人」站在餐桌前,將餐具一一擺上。
「吃早餐之前,我想你應該先把睡衣換下,」他說,好像這裡是我的家,而他是我哥哥……
我不敢想下去,像,也會因為悲傷變質。
我退回房內,狠狠得將門甩上,我恐懼看到他的面容,但房內熟悉的景象更讓我毛骨悚慄,我速速換下睡衣,拉開抽屜,我找到一把美工刀,並將它帶在身上……
那天早上,我們一起吃了早餐,我很安靜,事實上也不知道該說什麼,我還記得昨天的對話,和有床鋪上露出的半個臉龐……
但我真的無法理解他一副痛苦萬分的表情,他就像在說著他是唯一的受害者,而我們都傷害了他,包括我,讓他想起了不好的回憶……
可就在我抬頭望著那般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的臉,我口袋裡的刀刃又開始伺機叫囂,它想出來,劃開「那個人」的臉,告訴他,別裝可憐,他殺了人,才沒有資格露出這樣的表情!
他只是在無病呻吟!他只是自私─
「我買了一點書,」
「那個人」突然的聲音讓我嚇了一跳,而隨即發現他已經用完餐,正用紙巾擦著嘴。
「你喜歡的那個系列新出了三冊,我想你應該還沒看過。」
他對著我說,用哥哥的錯覺,而我口袋裡的刀刃,一切都只是幻覺……
「……我知道了,謝謝。」
半響,我只能說出幾個字,而他已起身,往樓上去。
默默地吃完早餐,我回房,那三本書就這樣靜靜地躺在我的床上,想拉著我一起安靜,但,我又開始聽見刀的呼喚……
我,不能做出他所做的事情。
然後,我把刀刃放在床上。
我要找到那個人,再次強調我的目的,我要拿回哥哥的臉,我要讓「那個人」自己交出來。
我走上樓梯,循著一點細碎的聲音找到他所在的房間。
「你聽著,我不需要─」
打開門,這次,我的話停在一個破敗不堪的空間,像是經過一場風暴的洗劫,房內沒有一處家具完整,被砸壞的書櫃散亂了書籍,漫地的紙本讓地面沒有空間喘息,藥丸,泛著血跡、頭髮,只是多一點墜飾,在斑駁的牆面,而「那個人」捧著他與另一個人的合照─一張皺摺的小紙,沉默。
「天啊!這是怎麼回事?」
看著這景象我忍不住問,但我這次不敢隨意的亂看,我不希望,看清楚在床上的另一張臉……
但「那個人」只是放下了手上的照片,微笑地走了出去。
「我打掃完了,這次很乾淨。」他說,而我看著那張照片在桌面上破碎腐敗……
隨即,門被輕聲的關上,而我只能趕快跟上腳步。
他走下了樓,拿了桶水,還不忘帶上抹布。
「喂!你停下,我有話要跟你說!」我在後面說道。
但他回頭,卻是一張板起面容的臉,「你還真吵,就不能乖乖待在你的房間嗎?」
「對!」我立刻回他:「你是忘了我來這裡的目的嗎?」
「我記得!」他的聲音聽起來不太耐煩,「可是我想我也講的夠清楚了,我也不知道該怎麼做!」
他吼著,提著水桶就走上樓梯。
「你覺得我會相信?你每次換一─」
「除非,」「那個人」突然停下,折回來,沒有笑的眼睛,嘴角是彎月的狠烈,他停在我身前,不動聲色地握緊我的心臟,「你想……用你自己來換?」
他笑著,像在等待我窒息……
我一句話也說不出,甚至不敢眨眼,牙齒在我嘴裡喀喀作響,我想揍他,但最終,我只鼓起勇氣開口:「你沒有資格!」
我,我要搶回說話的權利,「你沒有資格奪走任何一個人的臉!」
「什麼?」
這次,換他愣住了。
我繼續說到:「你本來就沒有資格奪走別人的臉!就算他們要離開你!他們要傷害你,你都沒─呃!」
話還沒有說完,我的喉嚨,被一隻大手狠狠地抓住,然後順著壓到了牆上,「那個人」瞪著我,說:「有沒有資格,還輪不到妳這小鬼來教訓我!」
他握得很緊,像是要捏斷我的脖子……
然後,他笑了,冷冽的,「我想要的,不是妳這個小鬼能懂的,要不是妳是他的妹妹,我要殺妳,不過就是順手。」
隨即,他鬆手,讓我整個人跌坐在地上……
「咳!咳咳咳咳……」
我摸著剛剛被掐住的地方,好痛,我也開始憤恨,像他這種人,殺我容易得很,我早就應該知道,他放我來這裡,就不是要聽我說話的,他只是,想玩弄我而已……
我瞪著他,渴望,刀刃在我口袋裡面發熱……
「怎麼?想殺我?」他瞇起雙眼,像是在嘲笑我的懦弱,或許更多的是等待,等待我能做出什麼他所期待的舉動,但最後,他只能露出不屑。
「就憑妳這種膽識,妳還是放棄吧!」他走上樓梯,留給我背影。
「妳別自以為高尚了,什麼想拿回他的臉,我看妳不過是想報仇罷了……」
望著,他離開我的視線,我,卻說不出話來,我想告訴他,我不是來報仇的,但現在我又有和資格說這句話呢?
刀刃,在我口袋裡咆嘯啊!
只可惜,想報仇連刀都舉不起來,能有什麼用……
下午,我一個人,在房間裡,沉默。
與哥哥的合照被我攥在手裡,卻無法引起我的注意,我滿腦子想著,是怎麼把他的臉挖下,而同時,也想著哥哥死前愚蠢的告訴我,他沒有錯,一切都不是他自願的,但他殺害哥哥,又能不是自願?
你的家庭因為這個殘忍的屠殺而崩潰四散,你媽媽瘋了,到現在不知何從救起,你怎麼可能不恨這個殺手?
我安慰自己,但也憎恨。
因為我更沒有資格這麼對待「那個人」,我來找他,不是為了將自己變成跟他一樣的怪物,但除此之外,我還是無所適從,只能任憑他在那裡,像是獵人輕撫他的收藏。
在我面前的嘻嘻笑笑,一切,只是諷刺,只讓我反胃……
你只是想殺了他而已。
刀刃,也在嘲笑我。
不用你說,我自己可以承認……
對啊!我自己可以承認的,還需要別人來提點我嗎?
對的,你可以試試……
它在我身邊,薄弱,卻充滿血光,像是身經百戰……
就當成妳來到這裡的過路費,有何不可?
有何不可……
那天晚上,我們,一起吃晚餐。
他很安靜,依舊,像是什麼都沒有發生過……
他煮了粥,為我盛上飯菜、倒上杯水,才在他的座位上坐下,然後,默默地開動,他像是什麼事情都不擔心,但,我想我可以視為,他在邀請我動刀……
「你之前,是怎麼奪走哥哥的臉的?」
我看著他,問著。
而他也將視線緩緩向上,對上我。
我相信我的表情很認真,但他,狐疑的像是在尋找什麼……
「你削下他的臉的時候,他痛嗎?」
我又問到,我在想像那個畫面,但我仍不希望那是滿是哭吼、哀嚎……
但他,沒有回應,只是瞪大的雙眼,逐漸變得慘白……
我握緊手中的刀刃,這可沒有他當時使用的鋒利,但,我可從來沒有將視線移開過,我要在那杯盤狼藉中,看見他的驚訝。
對,在他沒有回應之時,我已經撞翻了椅子,甚至掀翻了桌子,只為了衝到他面前,將他壓倒在地。
「他一定很痛,不只是傷口的痛,他一定更痛恨你!」
我說著,刀刃,已經在他的眼前,而他,只是瞪大雙眼,但那慘白的嘴角,連點血絲都沒有……
「你也這樣子過吧,將刀刃舉在他眼前,他應該,會對著你哭,他那麼相信你,那麼愛護你……」
再幾釐米,我可以割破他的皮膚……
然後,我可以拿回哥哥的臉……
我看著他,這是我來的目的,對,我要拿回哥哥的臉……
讓他,親手還我?
沒有,這樣太麻煩,我只是割破,切下來、搶回來……
然後……
……
然後?
然後什麼?
我看著他,他依舊沒有反抗,他瞪大的眼,卻不是看著刀刃,也不看著我,而是,我看不見的天花板……
我搶回來之後,會得到什麼?
我不知道,或許就像他,這樣一個安靜的、幾乎死寂的空間……
「你不動手嗎?」
許久,他先發話了。
他的雙眼中於回神,臉上的血色也回來了,「那個人」看著我,冷漠的,但沒有一絲冷冽,只是,有些疲倦……
我看著他,他用著哥哥的臉,但如今,卻像是戴著哥哥的面具,很假,假的我根本就不會認錯,沒有一絲錯覺,完全沒有……
我已經,握不緊手上的刀了。
「我不想動手,我要你親手還回來,我不想做跟你一樣的行為,而且哥哥,估計也不會希望我動手。」
「你這行為,就算下了刀,也不會像我的。」
他回我,一瞬間,我手上的美工刀被拍了出去,而熟悉的觸感再次出現在我的喉嚨,「那個人」一隻大手就抓住了我的脖子,翻身,將我整個人壓到地上。
「你─」
「都出了刀刃,卻不敢動手,我可,從來沒有那麼膽小。」
他掐著我,眼神從冷漠,轉向冷冽,最後殘暴的笑……
「我才……不膽小……」我說話了,聲音,實在很難發出來……
「現在還在狡辯嗎?妳明明就想殺了我,妳的表情,我早就收到,妳想殺了我,想用那把破刀劃開我的皮膚,我能想像,妳那時候開心的表情……」
這兩隻手握得好緊,我已經不能呼吸……
「我,是想殺了你,」說實話,又何妨……
我抓住他的手,想讓自己多一點空間呼吸,但他的力氣很大,這樣的效果並不彰。
「但如果不是你自己交出來,我才不要!」
無論如何,我要把話說完……
「妳這傢伙─」
頭好暈,我的視線開始轉黑,我已經,看不見他的表情了,但我耳邊,我聽見他嘖嘴,然後是一個一陣劇痛,重擊在我的頭上……
寫文章,是一種享受,當你將畫面變得文字,現實卻又不真實,你一面想著,一面又穿梭其中,看似與你無干,卻又理所當然地由你的心底而出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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