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塔 ─ 之三

 by:鎖鶴

 

早上,我醒來,我在我的房間,棉被裡熟悉的味道,讓我產生在家裡的錯覺,但,我面對著牆壁,卻怎麼樣也不願意起身,我知道,一切,還是那冷清的錯覺。

而錯覺,只會讓我更加無力……

我的手中,握著那把沒有沾上一點血滴的美工刀,我想,這一切,果然還是在「那個人」的預測中,可是,如今他沒有殺了我,卻只是更深的諷刺,我以報仇的心態而來,卻在他面前下不了手,可笑的希望自己不跟那種殺人魔一樣,催眠自己般的堅持,殊不知,現在連殺人魔都懶得殺我……

我閉起眼睛,逼自己再睡下去,如果可以如此沉睡的話─

「妳不起床嗎?」

突然,我的房門被打開了……

我知道,「那個人」在門外。

「早餐,我做好了,喂妳,起床了!」

他走進來,我聽見他的腳步聲,接近,最後停在床邊。

「喂,聽得到吧?」

他抓住我的肩膀,將我整個人翻身,我閉著眼,我不想面對他,說來,也不明白、不敢想,他究竟為什麼還要這樣理所當然的面對我。

我這樣,很好玩嗎?

「嘿!」

他抓著我的肩膀,手勁很大,像是要把我搖醒,但半響,卻不見他晃動幾次。

「……我給妳放在桌上,妳要吃再吃。」

他的聲音,不知道為什麼,有點奇怪……

隨後,他放開手,將我的被子往上拉了一點,然後,離去。

 

我又睡著了,這次,是個沒有夢的睡眠。

醒來的時候,卻感覺到眼睛有點濕黏,我想我哭過,卻想不起來為什麼哭。

我起身、洗漱,之後坐在書桌前,發愣,我的桌上多了好幾本書,有些我看過,有些沒有,我與哥哥的合照面對著我,我卻不忍直視。

我想起我哥哥叫我好好照顧自己,我想起他跟我說過,他想幫助人,有些人,不得已才變成這樣,變成怪物……

然後他說了什麼,麻煩妳,至少,學會幫助他……

 

醫院,也是個雪白的空間,我看見我自己在這裡獨步,向前,是個老舊的木門,我怯懦得開啟大門,有東西,在我開門的瞬間抓住我得喉嚨,將我扯進另外一個空間。

深來的海,沉重的壓力,恐懼,卻不敵脖子上的利爪,想要掐死我的衝動。

「你為什麼,不能成為他!」

利爪的擁有者,仍是團看不見的黑霧,他對著我張開血盆大口,怒吼,沙啞的聲音,恐怖得令人心顫……

「我不行!我不行啊!」

我開口,卻不知道為什麼如此回應,我的頭好痛,好難過,無力與恐懼,我卻只能哭……

「求求妳,不要這樣,我努力的,我會更努力,求妳……」

 

「不要哭……」

 

「喂妳!」

話說不完,水聲,卻先嚇了我一跳,隨後是懸空以及失重。

我在水裡,烏黑的水,而有一隻手臂框住我的腰,將我整個人往上撈起。

「妳到底在搞什麼!」

哥哥的聲音……不,也不是……

「哈!哈咳……咳咳咳!」

空氣和水幾乎是同時灌進我的氣管,我開始劇烈的咳嗽,就像是要把肺咳出來。

我的眼前一陣黑一陣白,暈眩的感覺讓我幾乎沒有力氣,待終於看清了水面,全黑的海水,卻就是水一般的無害與危險。

「那個人」救了我,他一手環著我的腰,一邊把我拖回白塔的一樓地面。

「哈……呼……呼……」

等到我們兩個同時都離開水面,我看著天花板,我的耳邊回到安靜,只剩下兩個急促的呼吸聲。

「我為什麼,在這裡?」

終於,我忍不住問,我想我的腦袋有點混沌,就像剛睡飽那樣有些迷糊……

「那是我要問的!」

然後,我得到這樣的回應,他瞪著我,一臉我在說什麼破話的表情。

這是,我第一次完全沒有了哥哥的錯覺……

他臉上,是一種莫名奇妙的煩躁感,或許有多一點點,責備、不滿,最後是好笑。

「……明明就是自己跳下去的,還問我,妳腦袋還好嗎?」

他說,但老實說,我真的沒有印象剛剛發生了什麼事……

「剛剛,我說了什麼?」喃喃,我在想,剛剛,不像我夢裡的畫面……

而耳邊只聽來一聲嘆氣。

「妳想走嗎?」

他問,我看著「那個人」,而他,卻沒有看我。

「妳想走嗎?」

他又問了一次,這時,我聽到門在震動,應是風從外面吹來,又像,它在發抖……

「妳想走吧?」「那個人」看向我,又再次問道:「妳想走嗎?」

我不知道為什麼他要重複這樣的問句,明明說過來到這裡就出不去的人也是他,但如今為什麼要這樣認真的問著我?問的像是,真的想得到答案……

想……或不想……

而不是要、不要,這樣的答案……

「我是想過要離開這個鬼地方,」我想著,卻仍堅決著回應:「但我也說過我來這裡的目的,我要先拿回哥哥的臉,才會離開。」

他的眼神,不知是暗了點,或是,一樓的燈光也暗了些。

「隨便妳吧!」門的聲音,跟他的聲音一同停止。

「那個人」站起身來,對著我伸出手,說道:「起來吧!先去洗個澡、換個衣服,就差不多可以吃午餐了。」

 

洗完澡後,我跟他一起吃了午餐,之後,又安靜的回到房間。

我現在的感覺,很奇妙,我不知道這個人究竟在想什麼,他今天真的不像是我哥哥,反而有種自然的感覺,更多的,是有點疲倦而無力模仿……

我走到書桌前,發現書桌上的東西好像多了不少,新的書籍之外,有新的文具、一些飾品、甚至有絲巾,我不知道這些東西哪來的,但這都不重要,它們影響到我的空間了,我必須要移開它們,才能找到我平時習慣用的筆記本與筆。

我在筆記本上寫了幾個字,「記錄」、「今天的日期」、「狀況」……等等,然後,我開始發呆,無法專心。

其實我一直都不明白「那個人」現在所做的行為有什麼動機,除了殺人之外,但老實說,想成為誰,就殺了誰,這說來,不能算是動機吧!你殺了他們,還怎麼模仿呢?或許,「是我,愛他們」這句,還更有理由一點,像情殺什麼的……

 

我站起身,逕自打開房門,雪白的環境、黑色的欄杆,總是讓我無法習慣,我站在樓梯上,俯視二樓地面,除了方才吃飯的桌面,兩張椅子之外,沒有其他東西。

將注意力帶到聽覺,我開始往上走,一點點細小的聲音,我就能找到「那個人」所在的房間,一樣的,他在裡面,就沒有關上房門。

但這次的房間,意外的空曠。

沒有床、沒有任何家具、什麼都沒有,空空曠曠的只有一扇窗,和穿過窗戶照進來的陽光,但從牆壁上油漆的痕跡來看,這裡以前應該也是一個房間,而且房主使用它有一段時間了,只是現在已經清空。

「那個人」就站在這個房間的窗邊,讓陽光照在他臉上,微風吹起來應是十分舒服。

「這裡很安靜。」

我想,「那個人」已經知道我在他身後了,他說著。

「他搬走了嗎?」我問到。

「我不知道,」他回答:「我有點不記得了。」

「那個人」轉頭看著我,皺了皺眉,問:「妳是很無聊嗎?」

而我只能攤了攤手,回答:「看來是,畢竟我沒其他事情可做。」

「不是給妳買了很多書嗎?」他說,但下一秒好像有點後悔,表情很奇怪,像是在糾結什麼……

「我不要,我在家就能看書了,為什麼要來這裡看。」我看著,但該回答的我也不會少講,倒是他,看起來不像是之前那樣的煩躁,比較好講話的感覺……

「那妳回家去吧!」他說,他將整個背靠在窗框上,盯著我說:「妳要殺了我,不難,看我想不想,但妳要我的臉,我說過了,我、做、不、到!不行!我、不、會!」

像是強調似的重複著,這讓我聽得好笑,他今天真的不像是哥哥,反而像個小孩,而且像是擔心我搶他玩具的小孩。

雖然,他的玩具,就是命……

「好好好,我知道你不會,而我也不會聽你的話就這樣回去。」我看著他,盡可能認真得說:「我會達到我的目的,不管你想不想,可是我也不會殺了你,因為我不想殺了你,我希望你知道這點,我要像我哥哥一樣,他說過讓我好好照顧你的,那我會照做。」

說完,我看見他瞪著我。

「怎麼了?」我問。

良久,我聽見他小聲地問:「他真的這樣說?」

「對。」我肯定的回應。

「那個人」又皺眉了,喃喃:「可是,他沒有跟我說過這樣的事啊,他會說這種話嗎……」

隨後,他又像是想到什麼似的抬頭瞪著我,說:「就算他是這麼說的,我也不相信妳不想殺我,我不會讓妳得逞,這張臉是我的,我不會還妳,我不會,不只不會,是我不想!」

這次,換成說「我不想」了……

我看著他, 真的,今天,我一直看不出來他是哥哥,不知道為什麼,沒有這樣的錯覺,反而,好像看到另一個更好的面容、一個我從來沒有看過的面容,像是在哥哥的面具之下,躲著……

「我知道、我知道。」我回應他,嘆了口氣,說:「今天就這樣吧!我覺得,你有點激動了,我想回我房間了。」

說著,我理所當然的離開了這間房間,看著往下的樓梯,我緩緩地走著。

不知道為什麼,今天的我,確實比前幾天冷靜一點,而其實我也知道,讓他把臉交出來,這本來就不那麼容易,如果容易的話,他估計也不會這樣殘忍的殺人奪臉,而我今天最大的突破,估計就是沒有因為跟他說話,而被拍暈過去。

 

回到房間,我看著我的桌面,除了那些被「那個人」添上的東西之外,美工刀還是亮晃晃的,和哥哥的合照也依然擺正著。

我將美工刀收入抽屜,拿起合照與筆記,坐到床上,繼續寫下幾個字,我不記得寫了什麼,直至睡去。

 

今天,我沒有吃晚餐,因為待我這覺醒來,已經是晚上十一點半。

我原本以為,「那個人」會像今天早上這樣來叫我,但實際想想,前兩天,都是我先開了房門,只有今天,是他自己走進來。

走出房門,二樓以上,灰暗的可以,只有底部的陽台有點月光照進來,然後就是二樓的最頂,可能有個門,才勉強有一點光線。

我走回二樓底部,平時吃飯的餐桌上還擺著一些餐點,兩人份,沒有人動過。

我開始東張西望起來,想尋找「那個人」的身影,灰暗的光線,視覺的能力變得很差,但就是集重注意力在聽覺,我仍就聽不見任何「那個人」的所在,只有海聲、水聲,輕輕地拍打在塔的四周。

我往樓上走去,我第一次開始思考,這塔這麼高,究竟是怎麼建的,在這樣茫茫的黑海之中。

「呼呼……」

爬不到三分之一,我就開始喘,在我身後,應是排列了三十有個房間,但往上,究竟有多少,我還不知道。

真的累了,我坐到了樓梯上休息,想說休息一下,但才坐下不久,卻感覺腳下有些晃動。

地震嗎?

我想,但下一秒,我卻聽到一個幽遠的咆嘯─

「……走開!……閉嘴!啊啊啊……」勉強,就聽到這兩個單詞,從頭頂而來。

我抬頭往上瞧,灰暗的空間讓我看不見什麼,地面的震動依舊,我緊抓著扶手,擔心樓梯會垮掉……

「走開!……啊啊……走開……」

又是一聲,這次,比剛剛更近,我的手臂開始泛起陣陣雞皮疙瘩,如人如獸的痛吼,讓我忍不住縮緊身體,恐懼之外,胸口一抽一抽痛著……

地面的震動越來越大,我幾乎站不穩腳步,抬頭看著,塔頂的月光卻逐漸黯淡。

什麼啊……是什麼……

好像,有什麼,過來了……

「……走開!」

最後一聲,我看見一個漫身長髮的怪物,出現在我眼前。

他驅著身體,像是站不直身體,黑髮蓋住了他的眼睛,卻看得見嘴,像是過度張開狠狠地撕裂,鮮血直流……

我感覺牠在打量我,更多的,我感受到獵物被狩獵時候的恐懼。

隨後牠朝著我撲了過來,張大的嘴,就像想要把我的腦殼咬開,而我只敢放開手上緊抓的欄杆,任憑自己的身體往樓下摔去,我滾了幾圈,骨頭上敲擊的痛楚讓我找回四肢的位置。

我連滾帶爬的起身,但不等我向前走幾步,一雙巨大的爪就壓上我的肩膀,狠狠地把我向下推倒,讓我整個人撞上樓梯。

很痛,牠踩在我背上,輾壓般的踩著,像是要把我的肩膀壓壞,我的胸口抵著樓梯,壓著我幾乎窒息。

我恐懼地回頭,但時間就像是停止,我眼前是個張大的、血盆大口,對著我的臉,要吃了我的頭─

 

 


 

說來,我其實不記得為什麼會寫出這個故事,過多的,像是有些畫面本來就在我腦中揮之不去,雖然,轉成文字,往往又是另外一個故事,但,寫出來卻也讓我輕鬆許多……

我有時在想,寫著一個殺人魔的故事,揣測著他怎麼想,怎麼將這一切理所當然,是否代表我自己太過殘忍,可是,又想著,你看著一個活跳跳的人,心裡卻想著他滿目瘡痍,你會不會發抖?

說老實的,或許我怪怪的,一個普普通通的人,總是做著奇奇怪怪的夢,夢得自己很辛苦很累,卻意外的快樂……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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