「夢說」系列  絕琴

 by:鎖鶴

 

  我走進來,昏紅的室內,絲絨的地板採不出任何聲音,厚重的大門在我身後關上,卻只帶上一些暖風,寬大的演奏廳中,僅留我一人,及舞台邊一臺老舊破損的鋼琴。

  「表演要開始了,你得坐下。」

  鋼琴椅上,坐上了個人,他向我笑、向我示意點頭。

  整齊的襯衣、領巾,他像極了過去時溫文卻又深藏瘋狂的演奏家,可如今,他坐著,卻連琴蓋都沒有開啟。

 

  表演開始,四周響起了掌聲,渾厚的歡迎,此時我手心微涼。

 

  空蕩的舞台亮起了光線,投影在此時撥放,演奏者就位,人數龐大的樂隊帶著強大的氣勢,可每個人是嚴肅也各懷心思,既是緊張,又是雀躍,直到指揮走上舞台中央,他們的專注,將空氣凝結……

  那是個絕對的中心,無聲,卻又高大而無法忽視,他如黑洞一般吸走了空氣、時間,也吸走了所有光線,我們看著他,與指揮棒一同打破寂靜。

  從第一聲開始,揭開了絕對的完美,毫無差池的音準,飽滿無瑕的音色,指揮的每次揮舞,帶上每位樂手無懈可擊的實力,能從他們眼中看出自信與謹慎,能從指揮家手中看出情緒與激昂,可……

 

   溫柔的起,帶不動花;俐落的鋼,震不動地;狂亂的刀,卻撕碎不了傷……只因為一切,都太完美……

 

  演奏結束,僅僅是光線黯淡,我能看到投影結束,心裡沒一絲溫度。

  「我以前就很想聽這一場表演了。」

  鋼琴邊的人開了口,他微微昂著頭、閉著眼,像是在享受,我所感受不到的、音樂的餘韻。

  「我從來沒有想過,未來可以這樣子觀賞演奏。」他微笑,讚嘆道:「我以為,在這位大師死後,這些美好都將被遺忘,還好你們還記得,還試圖做了一些還原……」

  他看著我,我也看著他,雖未開口,可話,是他自己停下的,他無奈地輕嘆,撫摸著鋼琴的琴蓋,溫柔地,像是撥著幼兒細碎的髮。

  「影像是有的,真正的他們,還是死了,」他說著,苦笑著:「你瞧,它也死了。」

  他說的,是他的鋼琴─那伴隨他多年的伙伴,最終,是用來紀念他,才搬到這裡─這個以他為名的演奏廳。

  而那樣老舊的琴,其實在搬來之前早就不能演奏了,就算能修好,也不該是隨便人能觸碰,簡單來說,它現在也不過是一個展示的紀念品罷了。

  

可,不能演奏的,也不能再稱之為「琴」了。

  

「我在這裡,是來陪陪我的朋友,我沒有想到,你們留著它,也為我留了個不錯的座位,我在這裡看過了好多場、好多好多場過去堪稱優秀的演奏,好多好多,逝去的東西。」

「是的,你們用我的名字,試圖挽回很多過去美好東西,可是,這個代表著我的它,卻死在這裡。」

小心翼翼地他翻開了琴蓋,牙白色的琴鍵,泛著褐黃的斑,塵封已久的琴,只沾上他的指印。

「是啊,它壞了,縱使它沒有壞,你們也已經不能演奏了。」

  

  輕輕地,他低下了頭,吸進的氣,再次抽空了演奏廳的光,輕放的手,琴上,再次劃開漣漪。

  那是個絕美的舞蹈,附有厚度的手,彈起了琴鍵上細灰,像水霧、像珍珠,每一步都是那麼輕巧,肯定也自信。

  「你瞧,它其實沒壞。」他微閉著眼,對者我笑,笑得哀傷。

他再次動手,他的手放慢了,力度,卻更甚。

  我知道,那是個小調的憂愁,沉沉地震動著,每一次、每一個琴鍵的按下與彈起,惆悵與憂鬱,我聽見踏板的聲音、聽見生鏽琴絃的雜音,也聽見演奏家每次的吸氣與嘆息、聽見他每次振臂的憤怒,他在感傷什麼、在猶豫什麼,在悼念什麼……

  壓下,是殘忍的折損;彈起,是無可奈何的放棄。寬闊的演奏廳,每一塊吸音板卻吸不完琴聲的悲鳴,他在哭,他同琴一起在哭;他在憤恨與無奈,就有鋼琴椅、甚至是每一寸木頭與琴弦的安慰,我甚至聽得見眼淚落地的聲音,聽得見每一寸地面的恐懼……

 

  一片片雞皮疙瘩的落下,我被震碎了雙腳。

彈到最後一刻,他的手再次回到琴鍵,流連著老友的最後一面,依依不捨。琴蓋再次蓋上,如同蓋上棺木,他已不再悲傷,卻是深深的絕望。

空無一人的演奏廳中,直至他人如煙消雲散,如幻似夢,我始終都沒有聽到過一聲琴響……

 

情已絕情,琴,也已絕琴。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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