女巫 by:鎖鶴
女巫(105-5-15
我看不見。
我的世界是一片黑暗的泥沼,而我身陷其中,無力而無助。
那時,我還活著。
我看不見。
我不懂為什麼,這就像我為何活在這世上,好似沒有理由的,我不能知道這個世界究竟是長成什麼樣子,不能知道親生父母的模樣、不能知道……我究竟為了什麼而存在。
「你真可憐,但上帝會保佑你的。」
那天應是大雪紛飛,地面被厚厚的積雪覆蓋,沒什麼人行走的戶外,我應該在寒冷中悄悄死去,連絕望都不懂的時候,卻有妳,撿到了我。
而我活著,曾經只為了妳這句話。
沒有親生父母的我被養父母帶大,他們沒有其他兒女,所以一直視我如己出,這對當時的任何一個務農家庭來說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,因為,我看不見,我能理解為什麼我的親生父母扔下我這個負擔,卻同時也始終無法了解,為什麼我會被另一個家庭所接納。
這問起理由,其實我也相當害怕,但每次母親都會這樣告訴我,我是她的幸福,她能在雪地中撿到奄奄一息的我,那肯定是上帝的安排,她很幸運,而我也是。
可我事實上並不相信上帝的好意,祂讓我的親生父母棄我而去,卻也讓我遇到了她……感謝與否、憎恨與否,最後都只剩下我對母親的愛,因為只有這件事情,我從來都不曾懷疑。
我看不見。
這世界對我來說,一直都很陌生。走了上百次的街道,我仍然可以跌倒,做了上百次的動作,我總有弄傷自己的時候。
但即使這樣,我並沒有因此而一無是處,因為我母親從來都不曾放棄我。
她教會了我很多事,紡織、煮飯、砍柴、餵養牛羊……我不知道這些事情有多麼不容易、也算不出我究竟練習過幾次,但我都一定能學會,因為我母親「覺得」我可以。
直到我死。
直到,快樂都變成冷漠與不知所措……
我看不見。
我的世界是充滿棘刺的叢林,而我如履薄冰,夜不能昧……
那時,我是,女巫的候選人……
我活著的那段時間,曾經非常平淡,每天一成不變的作息,起床、提水、與母親一起做飯、餵養牛羊、去山裡增添柴火……
我知道,我的家一直都不是很富裕,但事實上,我並不知道富裕是怎麼樣子,不知道所謂華麗的衣服、美麗的絲絹,聽人所說,倒也沒什麼感覺,有父母所愛、有家可以遮風避雨,我想我已無欲無求。
但,我不知道,安於現狀也並不是件容易事……
「最近天氣真的太乾燥了!麥子都長不高,這下麻煩了……」
「家裡的畜生不知道怎麼回事,最近食慾不大好……」
「之前我就在想,為什麼家裡的井水好像少了,今天才聽到,原來有幾家的水井早就枯了……」
「那些該死的臭蟲一直在偷吃我的作物,葉子都坑坑洞洞的了……」
天災?
「最近村子裡好像有小偷,我家的雞都不知道被竊走幾隻了,哎呀,家裡的孩子都快餵不飽了,真無良啊……」
「我阿姨家的孩子好像走失了,幾天都沒回家,家裡的人急死了……」
「前陣子村口那家,無端的起了火,燒死了兩個人啊……」
「昨天有人在柵欄旁發現屍體,真可怕……」
厄運?
「奇怪,怎麼幾天沒見種玉米的老爺子……」
「天氣太熱嗎?總覺得最近身體不大舒服……」
「我的幾個孩子病了好幾天了,不知道怎麼回事……」
「哎呀,又一件老人家過世,最近怎麼好像有點頻繁……」
「昨天村裡又死了個人了,就是那個賣菜人家的小孩啊!聽說才發燒沒多久就死了……」
瘟疫?
「最近很多被稱為『女巫獵人』的人在城內走來走去呢……」
有女巫……
「喂!我聽說最近隔壁村的來了幾個人,可以幫忙驅走災禍……」
女巫會造成災難……
災難,是她們造成的……
「你們都不知道,那個人可是很有名的牧師啊!幫助過很多人的……」
我們需要幫助……
我們,需要,他們……
「搞不好連續幾個月的乾旱是女巫作祟,她們師法,想害死我們……」
我們需要找來「女巫獵人」……
找出女巫……
是女巫的錯……
「他們來了!他們來了!他們來幫助我們了!」
快找出女巫!讓她們受到制裁……
殺了女巫!
「誰是女巫?」
找出來,誰是女巫?
誰?
誰是代罪羔羊?
「是她吧?」
為什麼?
「你看她的眼睛……」
怪怪的……
「搞不好……」
是惡魔的標記……
「是妳吧?」
我怎麼了?
「妳的雙眼怎麼回事?」
我看不見,我只是看不見而已……
「妳是女巫嗎?」
不,我……我不知道……
「那是不是惡魔的記號?」
我不知道,我真的不知道,我沒有見過惡魔……
「妳跟惡魔做過什麼交易?」
我沒有!我什麼也沒做……
「什麼也沒做會變那樣?妳是女巫吧?別再狡辯了!」
我沒有!我真的沒有!我天生就這樣的,我不是女巫,我什麼也沒做……
「有人看過妳在師法,妳做了什麼?」
我沒有!
「女巫的話不可信,妳在狡辯!」
我……
「妳是女巫!」
「這個人是女巫!」
「她害慘了大家!」
「她害死了好多人!」
「女巫!」
女巫……女巫……女巫……女巫女巫女巫女巫女巫女巫……
「女兒?」
我看不見。
我的世界是狹小的牢籠,我無處可走,僅能獨自徘徊,朝朝暮暮……
那時,我是個被火刑而死的女巫。
所有的辯解,都在一聲懷疑中沉默。
所有的指責都不如她的幾句話,我的耳朵、聽力、甚至心跳,都在她的話中消失,太多的情緒,讓我的世界崩盤。
「我不懂,為什麼我明明什麼都沒做,卻十惡不赦……」
灼燒後的皮膚感覺不到周圍的溫度,我摸索著離開刑架,踏回我所熟悉的土地。
我一直問著這句話,直到有人回答。
「就因為你什麼都沒做啊!不是嗎?」
蒼老的女聲,像是蜷縮在道路旁一般虛弱,這裡,應該是已經無人居住的廢墟。
「妳為什麼會這麼說?妳又憑什麼這麼說?」
我聽到到她的笑聲,像是哮喘的咳嗽。
「妳不是什麼都沒做,妳是什麼都做不了,就像我一樣,所以才會被留在這裡。」
留在荒蕪、冷漠。
「妳也是女巫嗎?妳也……」死了嗎?
「還沒呢!」她先回答了我後一個疑惑,「我不知道外面都在搞些什麼,但在我看來,誰都可以是女巫,那聽起來很糟,不過那就只證明了我是個女人,沒什麼好意外的……」
我不相信,尤其是她毫不在乎的口吻。
我轉身離開,只聽見風的聲音─「就快了……」
我看不見。
憑藉印象,我摸索著回家的路,卻只覺得四周逐漸陌生,我已經摸不到那個熟悉的木門、堅固的磚牆。
「他們走了。」又是那個聲音,赫然得出現在我身前,卻沒見其他動靜。
「妳為什麼在這裡?」我有點生氣。
「是妳為什麼在這裡。」她回我,「我以為妳上天了。」
「我的父母呢?這裡不是我的家嗎?」
「不再是了。」她沉默,良久後才開口,「住這裡的人病死後,其他居民放火燒了這裡。」
這次,我仍然不相信她。
但我離開,又再次回到這裡……
我看不見。
我的世界是個晦暗的萬花筒,無法預測的翻轉,卻只是更破碎流離。
那時,我來了、妳走了。
我看不見。
但妳說,看不見更好。
自我醒來,我又開始在街上亂晃,沒有了農作、沒有家事,更沒有家人,平時熙熙攘攘的街道,我卻感受不到一絲人煙,究竟是我看不見,還是真得沒人?
繞了一圈我又回到了「家裡」,那個老人就像她的聲音一樣,蜷縮在沒有倒塌的牆角旁,一動也不動。
「妳沒有想過離開嗎?妳又不像我一樣走不了?」
我問過,但她只是笑笑,用沙啞的聲音說到:「我在等人。」
至於是誰,她並沒有回答我,可我知道,她的家人死的死了、逃的逃了,又有誰會來一個陌生人家找她?
日子就這樣一天天的過,但實際上過了多久我根本無法計算,街上的安靜讓我無法忍受,很多時間我乾脆就直接待在家裡,聽老人念念叨叨、喝水、吃東西,她已經把我家當自己家了,但說來我已經不再介意。
「妳都不會寂寞嗎?」我問道。
「其實還好,而且妳該早早習慣的。」她笑道,「有的時候還覺得妳蠻吵的,很吵的女巫,呵呵!聽起來真奇怪。」
「是嗎,那我看來妳更適合當女巫……」
逐漸的熟稔使我們常常聊天,也許只是奇怪的話題,但我也開始知道很多事情,像是她以前的遭遇─
她的丈夫和最愛的大兒子因病相繼逝世,幾個孫子也難以倖免,最後她的小兒子帶著他的妻小連夜離開,拋下她和大兒子的妻女,無存生存的她,最後只發現這對母女死在自己家中,這個無助的母親選擇先帶著女兒離開,再次拋下她……
「妳不會想看到那個畫面的。」她說,「還好妳連撞見都辦不到。」
事不關己的說著,我實在無法理解她怎麼有辦法把自己的悲劇講得如此像「我剛剛吃了片麵包」一樣平常。
「妳會恨他們嗎?拋下妳、讓妳過這孤獨的日子。」
「我不知道要怎麼恨他們。」我感覺她難得說了句謊話,但我後來又放棄了自己的猜測。
「在看到妳之後,我覺得她們可能也在這個世界繼續徘徊……」說到這裡,她摔了平時喝茶的杯子,「終是要回到這裡,何必受這種苦痛呢?妳說對吧?」
「沒有病痛卻要孤獨的活著,這到底是幸還是不幸?」
她的話,我只能記著卻永遠無法回答,做為一個沒有選擇權的人,我已經沒有憎恨、沒有怨懟,我感受著她的悲傷,然後慢慢的將悲傷納為所有。
我不知道時間過了多久,那個老人的咳嗽聲開始變得駭人,而有一次,她咳著咳著開始大笑,然後吃力得撐起身體,她想站立、想要走出瓦礫堆,我感到訝異,但她卻拒絕了我的攙扶。
「讓我自己來吧!這點事我還是辦得到的。」她笑道:「我等的人來了。」
隨著她的走動,我感覺著地面的震動,卻始終無法感受到其他人的氣息。
「去後面房間幫我拿一下我準備的東西,我要好好待客。」
她的笑意越來越大,我卻莫名的感覺害怕,隨著她的催促聲,我竄身跑進房內,但什麼都沒有,就好比我再次出來,空曠一片。
我看不見。
我的世界黑暗的空穴,溫度逐漸散去,像是進入冬眠,卻遲遲等不到宿主歸來。
那時,我從悲傷中平靜……
這個房子,在老人離開後被燃燒了第二次,而我只是感受著空氣中的憤怒,和逐漸陌生的房間。
她永遠從我的世界中消失了,我不知道這是否符合她的期待,連一聲悶哼都沒有,就像她的家人拋下她一樣。
用著毫無用途的雙眼,接下來的日子,我像是放空,也像是過著與妳一樣的日子,看著門口,等待。
我身後的牆,倒塌了,妳常用的杯子,已滿是灰燼。
我像妳一樣,撿起杯子,讓它在地面碰出脆響。
「我是無法像妳一樣,孤獨的活著,但我可以像妳一樣,笑著離開……」
轉身走向門口,踏出前,我回頭,想像著她當時蜷縮的樣子。
這裡從來都不是我所熟悉的地方,我來的時候並沒有打招呼,走的時候更不會這麼做。
我們不需要「再見」,而這句話,我講不起。
緩步在我完全陌生的街道上,四周就像過去一樣安靜,沒有蟲鳴、沒有鳥叫,沒有風、沒有陽光,像死了一樣的安靜。
我漫無目的,只是靜靜地摸索腳下的每一塊石板、每一片草地,我不會累、我不會餓、我不會口渴,感官就好像被冰凍,剩下腳尖、腳跟。
我不知道徒步了多久,最後,我在一棵大樹前停下,在四周砂石的空地上,卻感受到它細嫩的新芽。
它還在成長,卻已如此孤獨……
我輕輕得感受著它的每一個枝幹,試圖記下它的每一片新芽,但這棵樹比我高,而我永遠不可能完成這件事。
「很抱歉。」我輕聲地說,然後我在它身邊坐下。
土壤是濕潤的,我想,有一天這裡也會滿是青草吧!
死寂的冬天過去,春天會來。
溫暖的陽光喚醒了我,長久的陪伴,像沉睡,只有草地告訴了我過去的時間。
我將四肢舒展了開來,卻意外碰到了不屬於這裡的溫度。
「妳醒了啊?我總看到妳在這裡睡覺,這樣會著涼。」
那個人說到,他就坐在我的旁邊,同我一起靠著樹,他的聲音很淺,清澈,像條小溪。
「我不會著涼的。」我回他,事實上,我已經忘記著涼是怎麼樣的感覺了。
「那你在這裡做什麼?」我問到。
「我在休息,這裡有樹蔭正好,妳不會介意我跟妳借個位子吧?」
他挪動著身體,草地被他磨得沙沙作響,我感覺他面向我,然後愣住。
「我看不見,我的眼睛天生就是長這樣,如果你不介意這個的話。」
我想我知道他想說什麼了,但隨後我聽見他說─
「妳所看到的世界是星辰的顏色嗎?」
我看不見……
「星辰是什麼?」
「那是天上美好的景色,像你的眼睛,但要看到它並不容易,它很特別,它只在特別的時候出現。」
「看到它的時候是什麼樣感覺?」
「我想想……,很涼快吧!很舒服,它長得像白色的細沙從指縫流下,感覺起來卻又像是遠處的火,就算感覺不到它的溫度,還是會覺得很溫暖。」
「聽起來真奇怪,感覺不到溫度的火,還能讓人溫暖?」
「是呢!就算溫度傳達不到,它依舊能夠照亮你。」
「照亮……」
「照亮,在你看不見、不知道該往哪邊走的時候,帶著你前進。」
造成瘟疫的雙眼、充斥憤怒的雙眼、女巫的雙眼、惡魔的印記……
我一直都說著「我看不見」,一直都認為眼前應該充斥著黑暗……
黑暗。
其實,我看得見。
我的世界是遼遠無界的星辰,千變萬化,卻只能遠觀而不能觸摸……
那時,我與你相遇。
我的世界,在改變。
這個莫名其妙的人,讓我第一次聽到了不同的聲音。
過去,我身邊的人對我的雙眼抱有害怕、恐懼甚至怨恨,連我的母親,都只有憐憫,而我也漸漸習慣,習慣我和別人不一樣,習慣看不見這個世界,習慣與大家一同,為了我的不一樣感到悲傷,但,我究竟是為了什麼必須如此?
我已經死了,而就算死,我也無法改變我的不同。
之後的每天,我依舊在大樹下,像是約定好的,那個人常常來找我。
他很多話,像個孩子,但我也發現,他有著小溪般的清澈,卻不見清冷,只是單純的溫暖。
像他口中的星辰……
「樹好像又長高一點了。」他說。
「我知道,我感覺得到它正逐漸變得結實。」
「你覺得它會長得多高呢?」我想他應該在自言自語。
「我無法想像,」我回他:「那你數的出他有幾片葉子嗎?」
「很難吧!」我聽見他苦笑:「不過我知道有一天它會成為一大片綠蔭,能夠遮風擋雨……」
我聽到一聲悶軟的碰撞,然後他繼續說到:「我真希望所有的人都可以在這裡歇歇,哪怕只是沒有意義的躺平。」
我學他躺下,感覺風輕拂我的鼻尖。
「你的世界,現在長什麼樣子?」我問到。
他微微的嘆息,「世人在恐懼著,他們瘋狂地祈求、懺悔,有的四處逃竄,有的則是無路可走……,我無法得知全貌,但我知道,我必須盡我所能地幫助他們,讓他們看見上帝的光、讓他們不再惶恐不安……」
這個人,是個神職人員,為了我所不知該憎恨與否的上帝、為了可能殺死過我的人……
「我母親臨走前告訴我:『愛你的人會在星辰之上守護著你。』我到現在還是不明白為什麼她會這麼說,這跟我後來所讀的書文內容完全不同,但我還是偷偷的相信著……」
但事實上,這個人也曾被上帝所拋棄……
他為什麼能夠選擇性的,不恨神帶給他的悲傷,只是感謝著祂賦予的溫柔?經過失落、痛苦,卻還相信著,到了最後也會受到指引、照耀?我實在無法理解,甚至想著:「如果他知道我已經死去而四周混沌不安,會作何感想?」
可這個急閃而逝的念頭,我終究沒說,而是悄悄地想,或許,我只是被神所拋棄;也或許,我更捨不得奪走別人的庇蔭,哪怕只是個髒亂破敗的牆角……
「前輩們說,人死後應該被上帝所帶走,去到另一個美好的地方生活,你覺得,祂會不會賦予我母親一片美麗的星辰?」
「應該會吧!我想。」
……
四周突然沉默,我感受到不安……
「其實,我一直很想問妳,」我感覺到,他的聲音難得的顫抖,輕淺變得深沉:「妳看得見我的母親嗎?在星辰的世界裡。」
「我……」
我看不見,這該是我永遠的回應,現在我卻無法開口。
星辰的世界,其實應是大家口中的黑暗,就算這個人怎麼美好的想像,都不會改變,但……事實上兩種都無法證實,我究竟該相信誰?
沉默中,我感覺著我的雙眼張開,感受著風,眼睫毛在搧動,我控制著那兩個應該沒有作用的部分,感覺它們不靈活的移動,向上、向下、向左、向右……
我該看到什麼?
我該感覺得這個人在我身邊,感覺到四周平靜而且美好,絲質般的風在輕撫、草地有點尖銳卻又柔軟,陽光無形卻很溫暖……
好舒服……
我覺得,我好像看得見,四周的景象讓人心安、美好,像在星辰之下,或甚至,在其中,我能感受到它的活力和溫柔,輕輕的飄動、輕拂……
「我看不見。」我回他,輕笑:
「這裡太熱鬧,只可惜我並不認識你母親,她大概也不會出現在我這兒,因為她愛你,她只會在你的身邊守護,只有你,看得到她。」
其實,我看得見。
我的世界被星辰照亮,美好得如同仙境,但我也開始知道,我們的世界終究不同。
那時,你我的偶遇,並不是偶然……
火焰是溫暖的,但近了,也會灼傷。
「閉嘴!閉嘴!你們不要這樣!她什麼都沒做的,我保證!」
「媽媽,外面怎麼了?」
那時,妳其實比我還緊張、比我還害怕。
「女兒啊!不要聽他們的,是這個世道不好,不是你的錯,不要聽他們的!」
「媽媽?」
我感覺得到她在哭、在顫抖,但她仍舊用她溫暖又瘦弱的身體護著我……
「算是我求妳了……」
「爸爸?」
「我們都相信妳的清白,但,這世界已經不允許,算我求妳了,妳母親很愛妳,她那天凍的雙手通紅也要賦予妳生命,但若她今天再不放手,她就是死也不見得能夠換回妳!……拜託妳,還給她。」
「我……」
那天夜晚,我本以入睡,生前的記憶卻像刀片般劃破我的耳膜,讓我在疼痛中甦醒。坐在溫潤潮濕的草地上,四周寧靜的如同死寂,我卻耳鳴的厲害,恐懼令我起了一身雞皮疙瘩,噁心的感覺則霸道的佔據了我的喉嚨。
我得走!讓我走!
風帶著些微的溫度像是在指引我方向,我奮力拔起被冰霜纏住的雙腳就往著那一絲溫暖狂奔。
火焰是溫暖的,它也能隨便的殺了你。
那星辰呢?
我的方向是錯亂的,就是只奔著一個直線,也不知被風吹去哪裡,但也許,我也知道我會去哪裡,我會接近,那個人的聲音……
「住手!請你們住手!請不要……」
混亂的聲音,參雜火焰與碎石之間,我感覺到一個高聳的建築,但內部卻恐嚇般的震動。
像那天一樣……
像夢境一樣,是人類的憤怒……
好不容易摸索到門,我並沒有推開,因為它早已像是門框上鑲著幾片碎木,建築內部的震動依舊,像被烈火纏繞的風般向外竄逃,帶著那人的聲音,恐懼中掙扎……
「請不要傷害他們,請住手!我們是來幫助你們的!請不要在這裡……」
我循著聲音走過去,這裡,我只感覺的到他的生息,他是溫暖的,但我知道這個溫暖並不會持續太久,因為它正被被冰與焰逐漸摧殘。
他很悲傷、很無措、很害怕,卻又試圖勇敢……
像我母親一樣……
隨後,我感覺到他身邊濺起了鐵的腥臭,身體就像破布般癱倒在地。
「住手!」閃了個機靈,我忍不住說,「住手啊!」
我知道了,這四周是他一直想要幫助的人!
「不要殺他!他是來幫助你們的啊!」我吼到。
跑到他的身邊,我傾身護住,但我卻連他的雙耳都無法摀住,我大叫著,但我的世界就如同他死去般安靜,連我自己的嗓音都聽不見……
「為……為什麼……」
我聽見他的聲音在我懷中震顫,悲傷而且脆弱……
我該怎麼辦?為什麼我來到這裡,卻依舊什麼事都沒辦法做?
為什麼……
「為什麼我明明什麼都沒做,卻十惡不赦……」
我聽見我過去的聲音。
「妳不是什麼都沒做,妳是什麼都做不了,就像我一樣……」
妳那時是這麼回我的,用著蒼老的聲音,嘲笑……
「放棄吧孩子。」
現在,截然不同的聲音踏破了死寂,沙啞的嗓音中充滿著冷靜、無奈與悲傷般的釋然:
「人類的憤怒,就是神,也得死。」
「我們都相信妳的清白,但,這世界已經不允許,算我求妳了……」
我父親那天也是這麼說,而我現在也知道,我無法去改變,但,我也並不是什麼都做不了……
「爸爸,我知道了,還麻煩您不要告訴母親……」
懷中的溫暖在逐漸消逝,而我只是緩緩地低下頭,我在他耳邊輕聲:「要恨,就恨我吧,我是女巫,惡魔的侍者,我帶不走你神聖的靈魂,但我能殺了你的肉體,恨我吧……」
其實,我看得見。
我的世界,沒有聲音、沒有模糊、沒有猜測、沒有想像,我看見了在我腳下,一條清晰的、屬於我的
路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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