白塔 ─ 之八
by:鎖鶴
「毀了這座塔?」
他的話,我不敢置信,因為我知道,這裡就是「他們」的一切,毀了,那不就是……
「毀掉你們無法掌握的,這不是你們最擅長的嗎?」
「他」的聲音,像是在我身上撕開了口子,我的皮膚像是斑駁開來,露出了底下的模樣……
「時間,不夠了……」「他」繼續說道。
「毀了這座塔?妳在說這什麼話!」突地,「那個人」抓住我的肩膀,將我的意識拉了回來,我完好無損,只是腦袋已經變得清晰。
「現在是第幾天?」我沒有回應他的問題,只是忍不住問道。
「什麼第幾天了?」他皺眉,但還是追問:「妳為什麼說要毀了這座塔?」
「從我來到這裡之後。」我認真地看著他,「哥哥死後,『他們』已經發現你了,是我他們向爭取,我才來到這裡的,我的目的曾經只是想拿回哥哥的臉,可是,如果他們發現你,我不知道他們─」
「他們可能會毀了這裡……」他接下我的話,神情卻異常的冷靜:「對於『我』的恐懼,他們會選擇毀了這裡,這也倒是不意外。」
「可是,這座塔若是倒了,你會怎麼樣?」我問到:「另一個你說我們都會自由,我不相信,我覺得這很奇怪。」
「如果死亡也是自由的話,這也不奇怪啊!」他回應我,這回倒是笑了。
「怎麼可以這樣!」我忍不住說,對著「他」,他們倆個倒是視死如歸!
「怎麼可以這樣,我得告訴他們,哥哥說的才是對的,你並不是真的想殺人,這些不是你做的!」
「但妳要怎麼出去呢?」「那個人」回我。
「我─」
我噙了聲,問題,又回到原點……
「呵呵……呵呵哈哈哈哈哈……」「他」裂嘴笑開,扭曲的身體狠狠地舒張,骨骼磨擦的喀喀令人頭皮發麻,他提醒到:「沒有時間了,因為,既那個人死後,又多死一個人了,這次,罪證確鑿。」
話音落下,「他」笑著,如黑霧般消失。
「碰!」
突地一聲巨響,二樓地面被從下面狠狠撞上,劇烈的震動讓我們直接摔倒在地,幾道烏黑的裂痕劃開了地面,黑色黏膩的液體從縫隙中噴湧出來,還不斷得腐蝕著白色的地面。
「啊啊啊啊……」
那孩子的聲音響起,與地面裂開的聲音混在一起,痛苦與撕裂纏繞,我面前的地面一直被向上推開,汩汩黑水,伴隨著像是泥濘中的怪物,曲著身體爬了上來。
「好痛,好痛……」是那孩子的聲音,在這團黑泥中掙扎尖叫著。
他的身體被黑水包圍,不一時露出的骨骼和半張臉,他向我伸出了手,沙啞地責怪著:「都是妳、都是妳……」
我,是我害他的希望無情的吞噬了他……
「妳在發什麼愣!」
在他碰到我之前,我的肩膀被用力向後拽,「那個人」使勁地拖著我遠離他,我才注意到二樓地面已經分崩離析,黑色的黏液如同有生命一般向我們靠攏。
「快上來!」
惡狠地力道讓我手腕生疼,他拽著我的手往樓梯上跑。
「別走……別走……」
那孩子的聲音在後頭,我的心像是被扯著拽著,可是待到二樓被淹沒,黑水湧上的速度就更快了。
「妳背叛我!我要殺了妳! 」
孩子的聲音突然變大,「那個人」握緊我的手腕,一個轉身便推著我撞上牆面。
「匡」!
而那一瞬間,一個黑影便從我們身邊呼嘯而過,粗暴地撞歪了扶手,一坨黏呼呼的黑液,扭曲的人影擋在我們面前,它在陽光照射下冒著煙,都看不出來是幾隻手幾條腿。
「果然一開始就應該殺了妳……我知道妳會背叛我!」
那孩子的聲音再次響起,定神一看,那團黏液中撥開一塊,透出了那孩子腥紅的雙眼。
「都是妳的錯,是妳讓他們發現我!」
他冷冽的雙眼帶著腥紅的光,黑液就像是隨著他的意,幾雙扭曲的手爪就向我們撲來。
「那個人」猛退了一步撞上我,雖是躲開了,我也再站不穩步伐,最後雙雙跌倒在地。
「好痛!」
大腿在樓梯的稜角上撞了一下,估計是瘀青了,可是我只得按著腿,硬是壓下了痛麻,因為身後爬上樓梯的黑液反而更叫我著急。
二樓早已不見,黑水中一道道沉浮的面容,就像是亡者的恨意,現在我們是上下都不得了。
該怎麼辦?該怎麼辦該怎麼辦……
盯著那詭譎的形體,我卻只能聽著心跳劇烈抽痛,無意識地抓緊裙擺,卻給我握住了一個硬塊。
什麼?
我不記得有這個東西,伸手一摸,卻在裙襬內側的暗袋中摸出了……美工刀?
我有些意外,它應該要在我的抽屜裡……
「呃啊!」
一聲痛呼,我回過頭,才驚覺他被那孩子抓住了手臂,被黑液碰上的地方衣物融開了口子,那長年不照光日的皮膚更是開始泛紅潰爛。
他的表情因痛苦扭曲著,可是隨後,便是那孩子開始用力把他往身邊拽。
「還護著她,你想死,我先送你上路!」
他會殺了他……
我也不能多管什麼了,拱起身,就往那孩子跑去,黏液是不能碰,但只要刀子扎到人總是有用。
我推出了美工刀的刀片,但光是這段距離,動靜也被那孩子先發現,指揮著黏液的利爪向我襲來,我是驚覺也來不及停下腳步。
就在我快被黑液撞上,幾道冷風呼嘯過我的身體,將那些手爪釘到了牆上,包括那孩子伸出來的手臂。
「什麼?……呃啊!」
他才驚訝,我也正恰好撞上了那一團黏呼的東西,將手上的美工刀釘了進去。
「啊啊啊啊─!」
突地痛苦,他開始尖叫,扭曲的身體將黏液也蜷曲收回,包成了球型,還將我甩了出去,我跌倒趴臥在樓梯上,方才撞上的地方,衣服已經起了毛球,手臂少了一層皮膚,滲出了血。
扭曲的黑液在樓梯上移出了空隙,我趕緊回頭看「那個人」,他的手雖被鬆開卻已經融地能夠看見白骨,他在地上扭動試圖緩解痛苦,哀嗚讓我聽著難受,卻也知道這真的不是時候,我們必須趕快越過他,必須往上!
「快!快走!」
我衝過去將他的胳膊扛到肩上,逼著他前進。
我們瘋狂地往上爬,我的膝蓋和小腿開始痠痛難耐,白塔很高,最上面不知道有什麼,但我們沒有退路,只能前進。
「我們、休息一下……好嗎……」
「那個人」突然發話,我才注意到他的臉色已經慘白。
「好,你先坐著。」
看著黑水還有一點距離,我趕緊扶他坐下。
「讓我看看你的手!」
一坐下,他便是大口地喘著氣,手腕露出的一節白骨怵目驚心,黑色的黏液還一點點的冒著煙。
「等我一下。」我趕緊打開最近一個房門,去浴室取了桶水。
「來,忍著點。」我將水澆灌在他受傷的手臂上,想先把黏液沖掉。
「呃啊……」
他隱忍著呻吟,我心顫無比,可是我也沒有其他辦法,只能忍耐著再去裝水、繼續沖洗。
「哈……哈……」
待到黏液全數被沖掉,他整個癱軟,可是我也注意到,就只是沖洗,他的手臂肌肉也在以驚人的速度長回來。
這時候的他一臉疲態,可是眼神卻一直盯著樓梯下方,注意著那些黑液的動態。
「這個塔的上面有什麼?」我忍不住問,我也想知道,我們最後會到哪裡。
「也許是更早之前的記憶,我不記得的人,之類的……」他漫不經心地回答我,一面看向我手上少了的皮膚,說:「只要白塔還在,我就不會死;只要我死不了,白塔就一定不可能被摧毀……所以真正該逃走的人是你……」
「所以我們如果繼續往上,也還是逃不過……嗎?」我忽略了他的話,問到。
「不知道,」他說:「我們該走了。」
我起身,稍微扶著他前進,黑水的聲音是怨恨與悲鳴,但我聽見他的聲音:「就算逃不過我也想陪妳賭一把,在這個地方,我也不想再失去了……」
一路往上,無話。
我們一路走到最後,白塔的頂端,越過最後一間房間,是一個小小的窗台,同二樓底部,望出去一片灰濛。
「就這樣,結束了。」我說道。
「嗯,」他發出聲音,「我應該很久沒有上到這裡來了。」
汩汩黑水往上蔓延,我卻不像方才那樣緊張,只是,悲傷,卻是有的……
「是我,如果我不來到這裡,或許這一切都不會發生。」
「妳也說了,早在妳哥哥被我殺死時,『他們』就已經發現我,所以就算妳不來,他們也是想殺了我的。」
他回過頭,看向黏液緩緩爬來,然後邁開步伐,走向最後一間房間。
「過來看看吧,我記憶中的第一個人。」他打開房門。
「你還記得嗎?」我疑惑,之前也看過空的房間,這那麼久之前的房間,估計也該是空的了……
向著房間走去,我探頭看去,眼前卻是一片空白的空間沒錯,不過,這與其說是個房間,不如說,像是某個家的玄關,前面還有一點走廊……
「這裡是?」
「來吧!」他領著我進去,玄關雖然空白,但走到客廳,越走家具卻越完整。
「我記憶最深的地方,當然沒這麼快全忘了。」他說。
「這是你家?」
「嗯,」他在沙發上拿起一件小毯子,看著我,輕笑:「我毀了很多人的家了,我也後悔於這些。」
「我知道這不是你的本意。」我說。
不知為何,我看著他的臉,卻似乎越來越模糊。
「不是我的本意?」他苦笑,說:「殺人不是我的本意,但挖走他們的臉卻是。」
我知道他看著我,卻越來越看不清楚他的面容……
「妳知道嗎?我喜歡妳的勇敢,就算妳是為了他而來,但我相信如果是他,他也會保護妳的……就算我知道我可能永遠也做不好……」
一瞬間,我看不到我哥哥的臉了,只看到我的面容,對著我苦笑。
「你!」
「那個人」已經戴上我的臉了,隨後,他就朝著我撲來,用毛毯將我的頭整個包住。
「你做什麼!」我忍不住大吼。
可這一下沒完,一片漆黑中,我被兇狠地推開,整個人翻倒在地上。
腳步聲響起,我趕緊抓下臉上的毯子追了上去,他已經竄到了門口,在我面前就把門給「碰」的一聲關上。
「○○!」
我大吼,銃著門撞了上去,可是卻已經推不開,門被鎖上。
「○○!你做什麼!你為什麼這樣!」
吼著,我眼睛酸澀了起來,我不敢相信,到最後,他是對我下了手?可是我沒死,他究竟是做了什麼?
「○○!開門!開門好不好?」
黑水在逼近,我不懂為何這時候突然把我關進裡面,我貼著門,門的另一邊有個呼吸,我聽著,也乞求著:「開門!求求你,你要我的臉也好、你要殺了我也好,別把我一個人關在裡面!」
他在聽,我希望他回答我,但只聽見黑水的悲鳴接近,我很害怕,不怕死是假的,更怕他永遠不見……
「對不起……」
可是最終,他也只說了這麼一句……
最近我在想,如果未來,我們真的創造出一個人工智能,擁有智慧、擁有自己的思想,卻因為擁有自己的意識而開始與我們觀念逐漸不合,開始逐漸與我們希望的模樣漸行漸遠,那麼我們會怎麼做?
我們會希望控制他的思想嗎?會要求他聽從我們的指揮嗎?或是,會因為無法控制他的思想,而終結他的生命?畢竟他的性命也是我們給的,「終結」,聽起來並不為過是嗎?我們會不會思考,是不是在施與受之間,發生了什麼異變?
有些時候,失去控制,並不是「被創造者」的錯,我們會去思考這樣一種可能性嗎?「創造」與「被創造」都不是一種易事吧!那我們會選擇毀滅,還是選擇其他強制?還是任其自由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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